说是可以考虑,景川还是通过文字信息和黑鹄拉扯试探了一阵。
雨季结束的时候,他们把事情敲定了。
一旦决定跟黑鹄合作,许多事情就简单多了,景川自己比较难弄到的东西都可以由黑鹄搞定。
黑鹄通过一些安排好的人把景川需要的东西暗地里带给他。
比如藏在某一丛植物里,让景川去拿;比如夹在一些采购回来的杂物里等等。
而景川根本不知道究竟内宅和办公区里,谁是黑鹄的人。
势力的渗透无所不在,景川知道这样的事很正常,风赢朔在别的家族或者势力也会有类似的渗透。
但面对风赢朔的时候,身体交缠,意乱情迷之时,他脑海里会闪过风赢朔和他讲述自己被分量极小的毒侵害,经年累积直至身体受损难以挽回时轻描淡写的模样。
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,还是会为他担心,会心疼。
其实哪里用得着他操心,就像从前他由于担忧而希望近身保护风赢朔时,对方十分不悦,并且几次三番强调身边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可用。
程医生夫妇忌日那天以及和黑鹄谈判后的餐会都是如此。
能坐上如帝王一样的家主之位并且越坐越稳的人,必然有足够的谨慎、魄力、毅力、权谋、掌控力和洞察力。
就算一开始尚有不足,也会随时间而逐渐积累。
景川都明白,自己的担忧和放心不下,不过是因为关心则乱。
想到这些的时候,他也免不了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风赢朔——作为风家这片广袤土地的主人,作为一位能力卓越的帝王,风赢朔必然不会像他那样是个会因情感而乱的人。
风赢朔本能地为所有人和事划好了边框和界限,确保一切有规有矩,在他控制之下。景川还记得风赢朔在浮世夜都讲过的话:
——“我给过他一次机会,不会有第二次。景川,我也给过你一次机会,不会有第二次。上官云清今天的下场,是他咎由自取,也是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步入的后尘。”
——“珍惜我对你这点容忍,不要给我机会把你丢进‘笼子’。”
景川很清楚,这一次出逃如果失败,风赢朔不会对他留情。
但他没有动摇自己的决定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凌晨,天色黑沉,空气干冷,吸进鼻腔如同吸入带刺的冰棱。
一辆黑色灰边越野车开进一个地下停车场。车停稳后,陆续下来五个深色衣着的人,脖套都拉到眼睛下面,挡住了大半张脸。
几个人从停车场电梯上了五楼,走进一个房间,纷纷扯下脖套,各自找张椅子坐下。
为首的那个被称为彪哥,身高接近两米,身材粗壮,五官深邃,刚棱冷硬。他抬了抬下巴冲门边仍站着的一个人示意:“先休息一下。”
那个人慢慢把脖套也拉到脖子下面,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——正是此刻应该在风家内宅12号楼区景园里的景川。
得益于黑鹄的助力,景川拿到了监控信号干扰器、攀爬吸盘等一系列实用的小工具。以他的身手,有了这些工具,离开风家内宅不是难事。
他进入内墙之外数十平方公里的森林,与黑鹄派来接应的人会合。
换了三次车,除景川外的四个人轮换着休息和驾驶,经过整整一天一夜,他们来到了这个类似工厂园区的地方。
景川的微端留在了景园,他同时庆幸没有像程开诺一样体内有定位器。
彪哥见他第一句话问的是:“身上有没有植入芯片?”
他回答说没有。
彪哥还是拿了个仪器把他全身上下都扫了两遍。
最后说:“就算是有,也能把信号屏蔽掉,只是你自己比较麻烦,取不出来的话得一直带着屏蔽器。”
他所说的芯片体积比一粒米还要小得多,植入后会在体内游走,陌星有些奴隶主会给奴隶植入。
确保没有定位追踪之虞后,他们目的地相当明确地踏上逃亡之途。
不用多久,景川就知道彪哥和他的手下并不是黑鹄的人。他们身上有景川非常熟悉的感觉,和曾经的他是同类。他们是雇佣兵。
雇佣兵对雇主不需要有太多了解,只需要知道任务内容就可以了。黑鹄果然十分谨慎。
他们所在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几张椅子,没什么家具。半旧的墙纸已经开胶起皮。景川拖了张椅子靠墙坐下,和其他人一起等待着。
大约十来分钟,进来两个人和彪哥交接。随后,那伙雇佣兵离开,那两个人带着景川去了另外一个地方。
取车路上,其中一个人介绍说是黑鹄派来的,姓陈,另一个姓李。
言简意赅,没有更多的话。
景川问去哪里,他们也只说去更安全的地方。
问能否见到黑鹄,回答是不清楚。
车子开往更加偏僻的地方,路两边都是土山和荒地。一个多小时后去到一个被围墙圈起来,有着厚重铁门的地方。
门口有守卫,核对了那两个人的身份后开门放行。
里边豁然开朗,有宽敞笔直的车道,一幢幢三层的楼房分区整齐排列。
这个时候天刚刚亮,到处都灰蒙蒙静悄悄的。
景川被带到一幢造型不同的建筑内。姓陈的推开一扇门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这是一间会客室,里边沙发上,黑鹄站起来,吟吟地迎出来两步,说:“到了这里,算是成功了一半了。”他对那两个人摆摆手,那两人退了出去,轻轻带上门。
景川说:“辛苦鹄爷。”
黑鹄示意他过去坐下,笑着说:“小意思。听说家主昨天发了很大的脾气。”
景川没有微端,彪哥他们也很少说话,他离开风家之后的事无从得知。
他一路上精神绷得很紧,断断续续也想过风赢朔的反应,猜得到他必然会震怒。
但其中一大部分原因应该是由于掌中物脱离掌控吧。
“会查到鹄爷这里吗?”他问。
黑鹄气定神闲倒了杯茶递给景川,说:“如果他动用了警部,我会有点担心。不过你逃走的消息没往外传,估计只派出了暗卫。暗卫不能光明正大搜查我的地方,这里又远离顺都城,应该不会查到。”
“我的船后天晚上出发,四天之后到了伊拉纳,他就不可能再找得到你。我也不会被牵扯到。出发前你就住这儿。楼上我让人安排了房间。”
“谢谢鹄爷。”
“不用客气。他背后阴我,我也在他心口戳一刀。”黑鹄呵呵地笑,很是得意。
这话景川听着不太舒服,也不愿意和他谈论风赢朔,便岔开话题问道:“鹄爷,我到时候怎么走?您这边是帮我办身份证明吗?”
“对的,下午有人过来给你拍照采集指纹。我有渠道,一天就能办好。”
一切看似井井有条,景川也终于放下一半心来。
给他安排的房间是个小套间,简单整洁,但只有生活用品,没有电子设备。
他睡了几个小时,有人给他送来食物。
过来拍照和采指纹的人非常利索,几分钟就搞定了。
也同样是不多话的人,确认了没问题,点点头就走了。
景川送他出去后正准备关上门,一股力推在门上。
二十厘米宽的门缝里出现一张陌生男人的脸,礼貌地对他说:“你好,景先生,有些事需要请教。”
景川心生警惕,但还是把门打开,让他进来。
来人看起来已经四十来岁,头发经过细心打理,衣着面料高级,举手投足有种高高在上的不自觉的傲慢。
景川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,但又隐约觉得有点眼熟。
“你好,请问你是……?”他率先问对方。问得客气,但连手都没伸,是个有点排斥的态度。
作为一个逃亡者,景川并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。这个人出现在黑鹄地盘,但黑鹄没有事先和他提到,也没有陪同出现,可见此人是不请自来。
“我姓邱,听说景先生从顺都城来的,想和景先生打听打听那里的事。”这个人径直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。
景川也不动声色坐在主位的双人沙发,问道:“邱先生是顺都城的人?还是有亲友在那里?”
姓邱的说:“有两个兄弟在那里做买卖,叫我也过去发展。不过新家主继位才两年,听说身体也不好,顺都城还经常有恐怖活动,我有点担心那边不好发展。”
景川说:“邱先生知道我的姓名来历,难道不知道我不是陌星原住民,在顺都城是主家内宅的人么?外面的情况我怎么会知道?”
邱先生掩住嘴轻咳两声,又问:“既然景先生以前是内宅的人,那不知道景先生有没有亲眼看到过家主饮酒?家主身体如何?”
没等景川说话,他又解释道:“如果家主身体康健,前景自然好嘛。”
景川的视线在他收回去的左手上停留了片刻,又看向他的脸。他的表情有点尽量克制着的不耐烦。
景川说:“家主规矩多,家主用餐的时候不会召奴宠伺候。”
邱先生眉目流露出明显的不快,眼神甚至带上嫌恶,声调也提高了:“你跑都跑了,还维护他?你以为这样可以给你留后路吗?哼,他可是心狠手辣……”
“邱先生!”
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和黑鹄的叫声。
景川起身开门,黑鹄大步进来,一眼看到邱先生,急道:“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?”
邱先生脸色阴沉。而黑鹄看起来很恼火,忍耐着对邱先生说:“到我那里去谈。”
景川侧身让出道。两人一前一后出去。黑鹄回头说了句:“景川大人先好好休息,我和邱先生聊一聊。”
景川看着邱先生的背影,忽然在他们后头说了句:“这位邱先生……”
两人回过头。
景川接着说下去:“是主家的人吧?”
邱先生微微眯了眯眼,眼神透出一丝杀气。黑鹄一拉邱先生胳膊,把他又拉回屋子,反手关上门。
“景川大人不要做随意的猜测,”黑鹄说,“这位邱先生是雷家家主的入幕之宾,雷家主管听说我这里有一批新调教好的奴隶,想要在送去伊拉纳之前过来挑选几个,邱先生只是陪同前来。”
景川听出来了,黑鹄想表达的意思是:1,你在乱猜;2,无论这个人是谁,跟我没关系,跟雷家有关系。
景川本来心里已经有数了,这时却觉得有点奇怪。
后天晚上贩奴船就出发,离开陌星。
不管这个邱先生是什么身份,对于景川来讲都不重要。
他已经是个逃奴,不可能再联系风赢朔。
黑鹄为什么这么急切要撇清关系呢?
他面上做出恰当反应,哦哦地应着点头,脑子里却已经开始飞快转动,把一些丝丝缕缕的东西仔细捋过。